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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句祝福道：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可是，做养老保险的人不得不想到，活得长是一种福气，同时也是一种风险。拿什么去养老？农业社会指望养儿防老。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这个模式既不可靠，也不经济。现代社会中，政府都要提供社会保险防止老年贫困。但和其他国家不一样，中国特有的城市化进程，产生了一类身份特殊的群体，他们没有某一个城市的户籍，却在这个城市工作。这些人如果没有社会保险，人们会认为他们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有很多呼吁要给外来劳动力提供社会保险，似乎社会保险是一项基本权益。然而在城市化还不彻底的时候（比如户籍制度还不能放开），表面上一视同仁的社会保险实质上是一种保障呢还是一种税赋？

 

　　袁志刚老师中标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重大项目“城乡统筹就业问题研究”，按计划最近做了一次调研，上述问题也就成了这次调研的问题之一。

 

　　这次去了两个县级市。A县是全国百强县之一，是工业化最早的地区之一，起步于80年代中期，对外来劳动力有大量的需求，现在外来的人已经是本地人的两倍，今年一季度前来求职的人就达到30万。A县的目标早已不是数量上的增加，而是开始推进产业升级换代了。政府是A县发展中强有力的参与主体，除了提供土地、帮助企业招工，为竞争力不强的企业寻找内地落脚点等等为企业服务的工作外，政府对劳动力的社会保障也很重视。在访谈中，从市长到劳动与社会保障局长都对即将推出的“农民工社会保障政策”有很大的意见。A目前对所有的劳动力不分户籍全部采用强制性的养老保险，按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制度的规定，企业缴费20％，进入统筹帐户，个人缴费8％，进入个人帐户。达到退休年龄且缴费年满15年的，可以按规定领取统筹帐户和个人帐户养老金；如果缴费不满15年，则不能享受统筹帐户的养老金，一次性领取个人帐户养老金。劳动和社会保障部提出的“农民工养老保险方案”则在城镇养老保险模式的基础上将缴费率降低了一半，养老待遇也相应下降。那么这个政策为什么引起当地政府如此大的反应呢？这个问题先放一放，再看看B县的情况。

 

　　与A县比，B县的工业化步伐明显落后，B地处交通要道，靠近安徽省，由于一些客观因素的影响，B县是2000年后才发展起来的的一个县，外来劳动力占本地劳动力的10％多一点。在近期珠三角地区产业转移中B是受益者，当地领导也将此作为B县发展的一个机遇。在社会保障方面，B县对外来劳动力提供了和本地城镇职工不同的政策，主要内容是五险合一，但企业的缴费率比城镇职工要低。在访谈中，当地社保局的人认为低一点的保障主要是考虑到企业的成本，对外来劳动力提供低一点的保障表示认同。

 

　　另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外来劳动力自己对这个问题怎么看？在这两个地方，我们都对当地的外来劳动力做了问卷调查，作为今后正式调研的一个测试。初步看两个方面，一是这些人的流动性，是不是愿意在这个地方长期待下去。这个问题问下来，绝大多数人都说今后还是要离开的；二是需要不需要养老保险呢？这个问题的回答比较分散，其中一个原因是很多人其实不明白养老保险的缴费和受益之间的联系，所以我们的问卷还要修改，把问题问得更容易理解。这样面对面的调查对于我们这些长期关门苦读的人太有意义了，首先与世隔绝的人想到的问题即使理论上再有说服力，实际上可能也并不是主要问题；其次，这些问题要找到答案还要能把问题说清楚，让普通人听懂。不过，我们还是从另外一些渠道得到了一些信息，在A县开发区和A县一个农业基地访谈的时候，我们得知，有些人的确不愿意参加养老保险，而是更愿意把缴费的钱发给他们自己，那个农业基地甚至已经开始让外来劳动力选择参加保险，还是每月多拿300元。

 

　　我比较冒昧地问过A县政府的人：如此反对降低农民工养老保险规模是处于对本地养老基金平衡的考虑，还是处于对农民工权益的保护，还是两者都有。他们认为是两者都有。随着人口老龄化，城镇职工的养老保险制度入不敷出，需要新的来源，而把大量的外来劳动力纳入养老保险体系可以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保证资金的来源。A由于经济发展程度高，企业的层次和管理水平都比较高，企业也可以承受由此带来的劳动力成本增加，于是他们就采用了本地劳动力和外来劳动力一视同仁的养老保险政策。B县没有条件，为了降低劳动力成本，他们对外来劳动力的社会保险缴费就定得低一点。

 

　　养老保险是一种强制性储蓄，其目的主要是平滑不同时期的消费，并可能享有社会保险带来的较高收益。但这种收益的实现还依赖于一些基本条件，其一要能保证资金的安全性，缴费和待遇领取之间可能跨越了几十年，资金的所有者和资金长期游离，那么政府是否有能力让外来劳动力放心地把自己辛苦挣来的钱放在社保机构那里？其二要能保证资金可以顺利转移，外来劳动力有很强的流动意愿，尤其是不能得到户籍的时候，流动是必然的。在一个城市参加了社会保障，如果到另一个城市若不能续缴，那么必然就要中途退保，养老保险就退化为定期储蓄，而且如果退保只能退出一部分保费，养老保险则变成一种税赋负担。

 

　　在上述两个基本条件还不具备时，仓促给外来劳动力建立和城市一样的养老保险是不符合他们的利益的，更好的做法是增加工资。养老保险的主要目的是养老，如果没有社会保障，个人通常也会为养老进行储蓄。政府举办养老保险的一个重要理由是个人有可能是短视的，而且这种短视会对社会中的其他人造成负担。如果我们可以发现大多数人其实不是短视的，那么政府养老保险的规模也没必要那么高。其他国家的情况看，政府提供的养老保险规模一般都比较小，企业年金的规模会大一些。长期看，这样其实是减轻政府的负担。

 

　　基于外来劳动力意愿的差异性，也基于政府目标的多样性，单一的养老保险制度不可能满足所有的目标，设计可供选择的养老体系是可以考虑的方案。一种选择就是加入城镇养老体系，一种选择是加入另一个区别于城镇的体系。城镇制度的特点是保障程度高，但缴费也高；后一种制度和城镇养老分开独立运行，相当于在一张白纸上重新做起。这个制度的特征是不累积隐性债务，采用个人帐户或名义个人帐户，而且缴费率低于城镇养老体系，主要满足那些流动性强的劳动力的意愿。

 

　　在我们调研的最后一站，我对养老有了新的感悟。那是一个蔬菜种植基地，有600亩。这个基地的成长很快，2002年的产值只有100万，现在已经到3000万。常年工作的有150人，忙的时候还雇用一些临时工。一部分也是外来劳动力，与工厂里的不同，这里的劳动力年龄都偏大，外来劳动力都在40岁以上，因为超过了工厂的招工年龄，只好选择这里。但我却觉得这是老年劳动力很不错的选择，工作是一种体力劳动，但平常活又不是很费力。而且这里空气新鲜，果蔬茂盛，让人心旷神怡。年轻的时候喜欢犯叶公好龙的错误，嘴上说喜欢田园生活，行动上却都挤到大城市工作。经历过种种兴奋和无奈、遍看人生花开花落之后，选择这样种花种菜的养老方式应该有利于身心健康。想象和那个相守了快一辈子的人，并肩坐在桃树下，“我们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